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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大雨过后，北京的冬天提前来了。
傍晚的时候，沈洁拉着聪聪沿着小区里的路往前走。
一对男女低声说笑着从对面过来，与她擦肩而过时，那女的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转头冲着沈洁的背影叫了一声，“沈洁。”
沈洁站住脚步，回头看向对方，等到对方走到近前，才认出来。大波浪的披肩卷发，灯光下的金色很显眼，口红很鲜艳，眼影是那种烟熏的。
刘翠，同在一个大院里的同届同学，小的时候经常玩在一起，后来，两人各自成家，便再也没有见过。断断续续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些对方的资料，离了婚，女儿由她父母帮着抚养，她一个月两个月的回来一趟，放些钱，其他的时候再难看见她。
“我没想到是你，我都认不出来了。”沈洁说。
“你呢？还是老样子，还那么漂亮。”刘翠说，上下打量着她，“你还一个人呢？听我妈说，你也离了快半年了。没找一个？”
“没找，”沈洁勉强笑笑，“我没想找，或者以后都不会找了，如果能行，我就一个人带孩子。”
“我劝你别发傻，”刘翠下眼皮一垂瞄了瞄聪聪说：“趁着年轻，尽快找一个，要不然等到一把年纪了，你倒搭，都没人跟你了。你不知道，女人一过了三十了，就没法看了。赶紧的找一个吧！”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看前面那男的，招呼对方，”老陈，你过来。”等到对方走到近前，她毫不避忌地问：“老陈，你不是有个远房表哥，做地板生意的那个，老婆是不是乳腺癌死了？我这姐妹也离了，有个儿子。你看给他们两个介绍一下行吗？”
老陈眼珠定在沈洁脸上，面露欣喜神色，连声点头说：“没错，没错，他现在一个人，人忠厚老实，有一个女儿，我帮你介绍，我知道老王的口味，他对你一定中意。”他说办就办，真的要拨电话。
沈洁及时阻止了他。她多看了一眼老陈，就没有心思再细看下去，“我现在不想找，回头再说。”她冲着对方客气地点了点头。也不等刘翠再说话，匆匆忙忙地往回走，这时候听见刘翠在后面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还看？有什么好看的？”跟着是那姓陈的声音，“这女的长得不错啊！她如果看不上我哥，老周也行，毕竟年岁还小几岁，长的也行。”
“行了吧！”刘翠说，声音不高不低地被夜风送过来。“人家还看不上呢，上学的时候，就心高气傲，拽的不行，现在，都这样了，还清高呢！”声音逐渐离得远了。
沈洁抬头望着前方的路，苦笑了下，不知自己怎么就心高气傲了？难不成，离了婚，就再无选择的权利，不管什么人，有人看上你了，就是你的造化，你非得扑上去才能显得自己够知情识趣？
想着刚刚老陈那模样，应该有四十好几了，做他的表哥，岂不是更老？这一路过去，她心里便莫名其妙地多出些悲哀的自我嘲弄的情绪，原来自己可以放在天平上的砝码已经少的如此可怜而不自知！
眀萍将盆里的大白菜下锅，翻动锅铲，滋啦啦的爆油声暂时淹没了她的话，等到声音小些，她才重拾话题，“你六姨了解这家，父母原来都是财政厅的退休干部，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孩子，嫁过去准保亏不了你。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错过这个，你想要再找就没那么容易了。再耗两年，过了三十就奔四十，女人青春就这么几年，再找个二婚的，有个孩子，两个家庭，就再难融到一起了。一来二去的，就越过越有隔阂，早晚也会出问题。”
沈洁将洗好的青菜放到盘子里，回避着母亲的话题，“就是人家不能生孩子，人家家大业大，凭什么会看上我呢！他那样的家庭，不知有多少个小姑娘上赶着巴结，凭什么会愿意我带着聪聪过去？”
“你六姨说了，真找个小姑娘，时间长了，怕养活不住，人財两空不是？找个带着孩子的，你也就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了。他也能帮着你把孩子带大，他这边也不耽误瞧病，真要瞧好了，两个人再要一个，到时候就更是一家人了不是？”
“我现在没那个心思。”
沈洁把电饭锅拿到客厅餐桌上，准备吃饭，返回厨房的时候，眀萍看看她的脸色，又说，“这个人，你爸都看好了，说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准保错不了。”
沈洁整理碗筷的手停下来，怔了一怔，“怎么你们倒看过了？这事怎么没有人跟我说过。”
“也不是故意去看的，你爸说，怎么着也得先过他那关，他看不着调的人也不必领到你面前了。”
沈洁再埋下头去，找出四双筷子和几个调羹出来，她一时心绪烦躁，语气里有些火星，“你们看好也没有用，我不想找，就不会找，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可是，”眀萍不死心的劝道：“赵青马上就要结婚了吧，再说，你总不能和人家一直住下去，这样也不方便不是么？你再耽误两年——”
“妈，”沈洁忍无可忍地喊：“别在说这事了，我一回来就是说这事，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就不能让我心里安静会儿么？”
眀萍不说话了，对着那炒锅里的东西，翻了几铲，眼圈有些发红，“行了，我不说了，我从此以后都不说了，说了你心里不安静，可是，不说，我心里也不安静啊！我们得瞅着你好了，万一，万一哪天我们一觉睡过去，醒不来，我们到了那边都不安心。”
“好了，好了。”沈洁心下混乱，为刚刚的语气歉疚起来，心想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过来大院这边，难得过来一趟，非要惹得这两人伤心又何必呢？她心里不忍，却又无可奈何，不能说了她现在有人了，而且对方还是陈祖安的大舅子，这事真要被父母知道，就老沈那脾气，非得气死不可。
许是真的老了，老沈的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吃饭不再挑剔，对着人也难得的和颜悦色的。吃饭的时候，他盯着聪聪仔细瞧了一会儿，难得主动夹了一筷头菜放到聪聪的碗里，“我怎么觉得这小子好像不太一样了，”他皱起眉头，“难不成这个姓黄的老师还真的有把刷子？”
“那还用说？”眀萍也面露喜色地端详聪聪，“不是那老师教得好，是我们聪聪本来就很棒。”
聪聪虽是不说话，可是，对于老沈夹过来的东西并没反感，合着那饭，扒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个小动作，虽不是有多明显，可是，对于几个人，都仿佛看到了希望。
眀萍心里立即对未来又多了份奢求，“你看看，聪聪现在和陌生人接触都没有问题呢，这孩子，到什么时候都不捣蛋，不讨人烦，真要带他嫁过去，都不会给你惹麻烦。”
“妈，吃饭呢，别说这事了。”沈洁原本想把话题岔开，不料老沈把话接过去，“那个陈东海，人还是不错，你真要跟了他，不会受委屈，就你这脾气，找个跟你硬碰硬的，日子过不长远。年轻的时候，日子都容易过，可是，老了老了，你身边得有个伴，一个人过不了。”他用筷子敲敲碗，咳咳，“哪天看看吧，你相信爸的眼光错不了。”说着话，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眀萍赶紧找来水，老沈连喝两口，总算是稍稍缓了口气。
沈洁坐在那儿，看着父亲母亲，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年轻的时候，两人三天两天见不上一面，见了面，老沈发脾气，母亲就止不住的都是怨怼，如今，几十年过去，两个人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老沈没了以往的盛气凌人，也就成了普通人。可是，再如何是普通人，这番话家长里短从老沈嘴巴里说出来，仍旧陌生的令人心酸，含着对宿命的无可奈何。
“听爸的，”老沈说：“趁现在，你还年轻，等到老了，你想找也没有激情了。孩子大了，有一天会远走高飞，你想看看他，一年两年都见不到个人影，身边有个人说说话总好过没有。”
沈洁沉默未语，母亲的话，她可以回上两句，可是，老沈在她的记忆之中，从来未曾如此诚恳和她推心置腹地聊过，这种腔调，令她不忍反驳。
吃了饭，眀萍送母子两个出大院，执意非要送到车站，沈洁推脱不过去，只得默许她。她的车被她停到了对面路边上，眼看着那车在对面，她不能直接过去，又劝不走母亲，只得做做样子在那儿等车。
寒风料峭，晚间的冷霜顺着脚踝往上乱窜。公交车迟迟不来。看样子，不等她上车，母亲是绝不会回去的。看车还没来，眀萍又不忘做工作说：“那陈东海的事，你上点心，哪天有时间了，我好回个话给人家，别让人家等的太久了，现在，好男人都难求呢，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也没让你搭别的，就是看看，没有感觉，咱就回了人家，又不是看一眼就非得嫁不可。难道，”她探寻地看了看沈洁的眼睛，“难道你心里有合适的人了？那个刘成宇——”
“妈，”沈洁及时打断了她的话，见公交车进站了，她拉着聪聪的手匆匆忙忙挤上车，心里才松口气。公交车歪歪扭扭的离站，母亲在窗外冲着她挥了挥手。同在一个北京城，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夜灯昏黄幽暗，母亲的身影形单影只。挨着聪聪，她身不由己地坐下来，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真的要这样下去么？这事瞒不了多久的，很快大家都会知道。
车子开了又停，停了又开，沈洁才惊觉，原本她打算坐过一站地再回去取车。眼看着车开过了好几站地，再走回去已经不可能，她有些疲惫地重新靠到座位背上，望着车外的夜色，心里也像是这夜色越来越沉，越来越看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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