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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皇门旧事

    “你叫什么名字?”

    塔珠的视线从他脸上慢悠悠扫过。

    可他手脚被缚,  依旧没有理她。

    马车疾驰过王都外的枯黄草地,飞雪吹得车帘飒飒作响,  塔珠拢了一圈脖子上的银灰狐裘,  见他身上银甲残破,唇色已是冻得发青。

    她眨眨眼,一双暗褐色的眼睛隐含不屑:“你为何不说话?”

    他的眉目分外凌厉,  长眉如墨,  冰冷冷的凤眼,迎着她的目光,  黑瞳噬人一般。

    塔珠看他嘴唇紧抿,  又看了一眼手中哈木尔传来的信函,  她新学大幕文字不久,  不能认全,  指尖指着“萧虢”的“虢”字,  问萧虢道:“这个字念什么,是什么意思,是念虎么?”

    虢者,  诸侯封地,  非王也。

    可是萧虢不甘心。

    他要立此军功,  荣登大宝。

    谋划多时,  此丹鞑一战,  准备奇袭粮草,若是战时马匹不济,  丹鞑人不过尔尔。

    可是没想到,  却被丹鞑人的飞鹰识破了他的策略。

    眼前的年轻女人就是丹鞑的饲鹰人。

    他听见别人唤她塔珠。

    塔珠等了片刻,  本打算不了了之,可见他转过头来,  目光掠过她的手指,缓缓念出了“虢”字。

    声音清朗,并不粗粝,反而有些动听。

    “萧虢。”

    塔珠重复道,“听说你是大幕的皇子?

    你是哪一个?”

    大幕皇帝虽不像大君子嗣众多,可也有三个儿子。

    萧虢排行最末,大皇子愚钝,二皇子奸恶,他自认他该是继承大位之人。

    可是却被丹鞑人擒住了,实在可笑又可悲。

    他再看一眼对面坐着的饲鹰人,她穿了一身红衣,乌发披散,额前坠着银饰,上嵌一颗红珠。

    眼神淡漠,说话时语气却有几分天真,看上去不过是个无用的美人,可他竟然败在了她的手上,一个异人,一个女人。

    塔珠见他不说话,神色倨傲,便转开了眼又将信笺读了一遍,上面写着:“禄王萧虢。”

    读罢就将信笺塞入了怀中。

    这个禄王萧虢,自此以后就是丹鞑的俘虏了。

    哈木尔说她此一回立了大功,让她把俘虏速送往王宫,大君自有嘉奖。

    塔珠于是马不停蹄地领着数十哈氏骑军,捆了萧虢朝王宫而去。

    一进宫门,两个带刀的军士来到萧虢身侧,一左一右欲捉了他去。

    塔珠笑道:“你们在做什么,这是我献给大君的礼物,自要我亲自带去。”

    两个军士对看了,齐齐退后。

    哈氏一族,乃是丹鞑贵族,手中有鹰又有刀,得罪不起。

    塔珠的人,便领着萧虢,紧随塔珠朝大君处所而去。

    萧虢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愈觉屈辱。

    一见大君,塔珠双手交叠,短暂地拜了一拜。

    大君见到她的模样,视线贪婪地上下打量。

    萧虢见他目中流露出的神色,心中冷叱一声,这便是丹鞑大君。

    “你就是禄王萧虢?”

    大君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大幕的三皇子,哈哈哈。”

    萧虢脸色青白,暗地里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塔珠扭头看了他一眼。

    大君朝塔珠笑道:“能将此人捉来,哈氏有功,塔珠想要什么封赏?”

    塔珠来时就想好了:“我要宫里的红玉银刀。”

    大君笑了两声,“来人啊,去取来,赠予哈塔珠。”

    红玉银刀素来都是赐给丹鞑勇士。

    塔珠从来就想要一柄。

    她接过侍从送来的刀,见到红玉闪闪发光,银刀尖更是雪亮,满意地比划起来。

    萧虢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短刀,塔珠挑衅地望了回去,才将短刀收入刀鞘。

    “多谢大君,若是无事,塔珠就走了。”

    她不喜欢大君看她的目光,觉得像是一头狼在看一头羊。

    她可不愿做一头羊。

    大君面露挽留之意,未待他出声,塔珠转身就走。

    萧虢被囚禁在了王都王宫。

    塔珠又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半个月后的王都庆功席上。

    萧虢被俘,大幕军队士气锐减,不日兵败如山倒,退出了垤城百里之外。

    丹鞑人心鼓舞,王宫之中,歌舞震天,塔珠饮了两杯麦酒,就起身离席。

    哈木尔见她一动,问道:“你又去哪儿?

    今夜不是让你留下来与大君饮一杯?”

    塔珠笑道:“陪大君饮酒,哥哥们去便是。”

    说着,她转头,瞪了一眼哈代。

    哈代立刻笑道:“女儿家今夜也有事情做,先前纳呼而的新王妃就在找塔珠呢。”

    塔珠拍拍手:“我这就去。”

    她走出宴席过后,自然没有去找纳呼而的新王妃。

    王宫之后是一大片马场,因为入夜宫中高歌,马场之上也燃着篝火。

    她朝火旁走了几步,看到了篝火旁立着的一个颀长的人来。

    萧虢。

    塔珠见他穿了一身大幕人穿的白长袍,外面披着黑裘,头上竖冠,脸上已不见血污,只是冷冰冰的眼珠子朝她望来。

    塔珠一看,他身后不远处跟着数个侍从。

    “萧虎。”

    她叫了一声,走了过去。

    面对手下败将,塔珠和颜悦色道:“今日于我族是幸事,于你是件哀事,真是可怜。”

    萧虢眉头动了动,见她一张粉面映着火光,话语听在他耳中满是讥诮。

    他冷笑了一声:“承蒙塔珠姑娘惦记。

    听说丹鞑大君不日就要迎娶第十九妃,塔珠姑娘姿色过人,家族显赫,自是合意之选。”

    他要刺人,便要刺到最痛之处。

    塔珠烦躁了起来,不耐道:“与你何干!你一个俘虏有何颜面说我。

    我不愿嫁就是不愿嫁,能有人奈何我么!”

    萧虢看她年纪不过双十,摇摇头,侧目道:“姑娘未免太过天真。”

    塔珠心里本就憋着这股火,被他一激,更是火光冲天:“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打烂你的嘴。

    一个战俘而已。”

    萧虢见她被激怒,转而笑道:“姑娘息怒。”

    塔珠见他眼中含着嘲弄,不由更怒,伸手就朝他的脸刮去。

    萧虢右手捏住她的手腕,却见塔珠一笑,扬起左手。

    “啪”一声脆响,她狠狠地刮了他一巴掌。

    萧虢左脸被她一扇,饶是皮糙肉厚,也火辣辣地疼起来了。

    身后的侍卫见状一时间都不敢动,不知该不该上来劝住哈塔珠。

    “哈塔珠。”

    萧虢咬牙切齿道。

    他自幼长在宫里,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更不防是个女人这么打过。

    他的脸上青红交加,又气又惊。

    塔珠顿觉身心舒畅:“劝你积些口德,下次若是再这么胡言乱语,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说完,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接连数声,银铃一般。

    萧虢摸上了自己的左脸颊,难以置信道:“异人蛮夷这般不懂礼教么?”

    他见过的哪一个女人不是知书达礼,端庄娴淑。

    塔珠止住笑:“什么异人,什么蛮夷,你看我是异人,我看你也是异人.”

    她撩拨头发:“说来可笑,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眼睛,都是人,偏要打得不可开交,照我说,干脆一起好好过。

    年年打仗,马也没了,人也没了,连草都没了,甚是无趣。”

    萧虢对她此番言论,大感惊诧。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个哈塔珠兴许就是这般离经叛道。

    塔珠扇了他一巴掌后,原本的郁郁也就散了,索性在篝火前落座,摸出腰包里的竹哨,轻轻吹了起来。

    不过片刻,傍晚的天边飞来了数只褐鹰。

    萧虢一见鹰群,眸色骤暗,见火边的塔珠轻轻吹哨,那几只褐鹰就在空中盘旋。

    “你在做什么?

    “萧虢撩袍坐下,问她道。

    塔珠朝他笑笑:“和我的鹰顽啊,他们喜欢听我吹哨。

    “

    他仰头又看了一眼鹰群,侧目看塔珠的脸被火光照得发红。

    一双暗褐色的眼睛幽亮,长睫漆黑,望着鹰,神色却十分温柔,方才的狠厉再看不见。

    萧虢转过眼望着火光。

    *

    丹鞑大君有心迎娶哈塔珠作第十九妃,哈氏有意促成此事。

    大妃派人来接塔珠入王宫小住几日,哈木尔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

    塔珠撩开车帘看哈木尔,恨恨地瞪他,不发一言。

    哈木尔别过眼:“你且住几日。

    “

    塔珠愤而摔下车帘。

    数息过后,她听到了哈代的声音:“住几日不开心了,可飞鹰传信于我。”

    塔珠复又撩开车帘:“看在族人面上,我可以去住几日,可让我嫁人,休想!”

    哈代笑得憨厚:“此次入宫小住的还有其余各族的人,不一定瞧得上你。”

    塔珠冷哼一声:“你快走罢!”

    进宫以后,她才发现哈代说得没错,大君选妃,贵族姓氏都送了人进来。

    为了一个第十九妃,至于如此么!

    塔珠不屑,撇下园中的众人,独自往僻静处而去,她顺着小路走了几步,见到了一处不大的木屋,像是新建不久,尚有铜漆的味道。

    门口站了四人把守。

    她笑了笑,走过去问道:“此屋中人可在?”

    把守的侍卫见来人是她,摇了摇头。

    塔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望,见到四个侍卫守着萧虢而来。

    她笑眯眯道:“萧虎。”

    萧虢看她此际身在丹鞑王宫,眉心不由微蹙,没有理她,径自往木屋而去。

    塔珠跟了上去,侍卫不敢拦她。

    进到屋中,光线陡然暗了。

    塔珠左右一望,没有灯烛,只见一张软榻,连个桌椅都没有。

    不过对于俘虏来说,这陈设已是不错了。

    萧虢见她跟进来,不快道:“寡男寡女,同处一室,你进得王宫来选妃,就是这样行事。”

    塔珠眼也不错地看他:“与你何干!这王宫里我爱去哪里去哪里。”

    萧虢冷笑道:“那你何不出宫。”

    塔珠脸上一暗,朝前跨了一大步,两只手腕却突然被眼前的萧虢齐齐捏住。

    “你已经打了我一次,还能让你打第二次。”

    塔珠看他眼神清亮,用力挣扎了一番,发现自己挣不开他的束缚。

    萧虢的两只手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没了鹰,你就只是个弱女子,懂了这个道理么?”

    塔珠咬牙又是一拽,白皙的手腕被捏得通红,任凭她如何使劲,仍旧挣脱不得。

    萧虢低笑了一声:“若是懂了这个道理,你就出宫去。”

    塔珠眨了眨眼,忽而一笑,猛地抬膝踹向了他的下腹处。

    萧虢被她踢中,浑身一僵,痛得立刻甩开了她的手腕,向后退了数步,倒在软榻上,面色发白道:“你……”痛得他再说不下去了。

    塔珠揉了揉又麻又痛的手腕:“都跟你说了,若是胡言乱语,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居高临下地看他:“懂了这个道理么?”

    萧虢咬紧牙关,深吸了几口大气,见她洋洋得意地站在原处。

    顾盼流转,红衣似火,整个人鲜明得就像个烈烈火坑。

    “你……”他终于缓过劲来,“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礼义廉耻?”

    “不懂。”

    塔珠走到榻前,伏低身去看他,见他额头上都出了汗,不由惊奇道,“真的那么疼么?”

    萧虢急促地吸了两口气,见她一脸好奇,苦苦压抑住胸中恶气:“我念在你无知,不与你计较……”

    屋中光线昏暗,塔珠仔细地看了一眼萧虢。

    眼神极其专注,睁大的深褐色眼睛有光一般,凑到他脸前,令萧虢心中一惊,却听她忽然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娘兮兮的秀气……”

    萧虢的声音像是从牙关里蹦出来:“滚罢。”

    塔珠却也不恼,不知为何,一见萧虢难受,她就高兴。

    “那我走了。”

    她笑眯眯道。

    *

    是夜,塔珠听到了屋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在王宫里,一直不敢睡得沉了。

    她翻了个身,一手已是摸上了枕头下的短刀,这短刀是她藏在皮靴里带进宫来得,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窗外簌簌响了几声过后,塔珠见到好像有个人影一晃而过,片刻之后却再没了声响。

    她睁着眼睛不敢再睡,萧虢的话她何尝不懂,可不是她想出去就能出去的了的。

    塔珠烦躁地翻了几个身,一股热浪渐渐遍袭全身,像是几道暖流从肚子上朝外扩散,她摸了摸掌心和额头,热得发烫。

    糟了!

    她飞快地想了想今天都吃了些,喝了些什么。

    用餐时与众人一般,难道是银器里动了手脚?

    她来不及多想,只得翻身而起,披过狐裘,摸了银刀插在靴中。

    她得出去,趁她还有力气的时候。

    塔珠披上外袍,拉开门,听见拐角处脚步响动,她立刻朝反方向跑去。

    身后脚步声和人的声音四起。

    塔珠回头一看,灯烛火光闪闪烁烁。

    她跑得愈快,沿着眼前的道路,跑到马场,或许可以……

    她脑子越来越混混沌沌,穿过花坛,跑到了白天来过的小道上,黑黢黢的暗处,撞来一个人。

    两人俱是大惊。

    塔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白袍上满是血淋淋的红色,脸上也溅满了血,一双凤目像是狼的眼睛,幽然发亮。

    萧虢!

    她伸头一看,身后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是看守他的侍卫。

    她虽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脱的,但是……

    “你要跑?”

    萧虢手中捏着长刀,沉默须臾,像在犹豫。

    塔珠悚然一惊,回头再看,身后紧追的灯火渐渐近了,她扯过萧虢的衣袖,口中急道:“随我去后面马场,我知道……”她的气息越发不稳了,“我知道出去的路。”

    萧虢见她一张面目通红得诡异,身后又有追兵,拉过她就走:“你引路,马场的出口在哪里!”

    他今夜逃奔谋划了月余,没曾想竟然遇到塔珠,节外生枝。

    塔珠被他一扯,手腕被紧紧捏住,人接连踏过几具尸体,往马场的方向而去。

    她只觉得握住自己的手冰凉,而萧虢也察觉到了塔珠体温滚烫。

    他蹙眉道:“你怎么了?”

    塔珠喘息道:“我好像中了什么药。”

    萧虢心中一沉,带着哈塔珠已是不便,若是……

    马场之上,只有几匹闲散马匹。

    萧虢扯过缰绳,翻身上马,塔珠手脚发软,踩着马镫,踩了几次都没有上马。

    萧虢看着她的脸,犹豫了短短一息,才拉了她上马,将她固在身前。

    她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

    萧虢沉声问:“出口在何处?”

    塔珠指了指方位:“上个月下了一个月的大雪,原上没有动物,就有几只野狼进了马场,围栏处似乎还没有修补过,从那里……”她喉头微动,呼吸愈快,“从那里可以出去,跑到草原上,沿着马道有个密林。”

    萧虢再不多言,猛夹马腹,朝前飞奔。

    疾奔大半刻,追兵渐渐被甩开了。

    塔珠迷迷糊糊起来,人也快要坐不稳了,她于是侧身抱住萧虢的腰身。

    感觉到他身形一僵,塔珠闭上眼睛,长而缓地呼吸着,像是幼时风寒发烧,可是又不像是生病一般难受,一股陌生的感觉在她身体里升腾。

    “哈塔珠。”

    萧虢仿佛叫了她一声。

    她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哈塔珠。”

    萧虢见她眼睛半合,又唤了她一声。

    塔珠似乎被他悦耳的声音蛊惑,凭借最后一丝力气,凑到他耳边说:“萧虎,我好像知道我中的什么药了,以前我听纳呼而玩笑话,说宫中……”她深吸一口气,“说宫中有种秘药,可以使人……欢好……”

    她见萧虢凤目微眯,凌厉地朝她看来。

    塔珠热得受不了,凭着本能死死地抱住他,脸凑到他胸前,像动物一样地吸了吸鼻子。

    鼻尖闻到血的味道,但血的味道下面,朦朦胧胧还有一种她难以抗拒的香味,就像是……就像是……早晨草原上……闻到的第一缕暖阳的味道。

    眼前已是郁郁葱葱的密林,萧虢只觉胸前一凉,塔珠动手扒开了他的衣襟,将她热得通红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继而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口中呼出的热气愈是滚烫。

    此时此地,实不该生出这样的旖念。

    可萧虢只是看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眼波荡漾,粉唇微张,轻轻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回头一看,早已不见追兵的身影。

    他捏紧了缰绳,指骨轻响,四下而顾,见到密林之中有一矮丘,丘下枯叶遮蔽处竟有一处黑洞。

    萧虢翻身下马,将塔珠抱了下来。

    他取下马鞍上栓着的水袋,发狠地一拍马臀,见那奔马朝矮丘之上而去。

    塔珠浑身软绵绵地,只管捧着他的脸,又亲又啃。

    萧虢费力地将她扛在背上,取了火石,先点了一支火把,拨开枯叶,往洞中一照,不是兽穴。

    他在洞中深处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堆。

    萧虢脱下塔珠身上的狐裘,铺在洞穴石地上,扫开杂乱荒草,他尽力温柔地将塔珠放在狐裘之上。

    “哈塔珠。”

    塔珠睁着眼睛看他:“萧虎。”

    萧虢伸手按住她,狠狠地一按。

    塔珠胸前乍痛:“你作什么?”

    “塔珠……你知道我们要作什么么?”

    他的眸色愈发漆黑,却在问她。

    塔珠咬唇,点点头:“知道。”

    又再点点头,“我太难受了。”

    她扯着他胸前已经散开的衣襟,“我愿意!”

    萧虢再也无话。

    他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鼻子,脸颊,最后落在嘴唇上辗转。

    这一吻十分漫长。

    塔珠只觉愈发难耐,来回扭动,忍不住张嘴咬了咬他,催促他道:“萧虎,我难受。”

    萧虢贴着她的耳朵说:“你等等,马上就好了。”

    他低声又笑道,“幸好,今日你没有把我踢坏。”

    塔珠只觉身上顿时一凉,骤然贴上了另一具滚烫的身躯。

    火光烈烈,将交叠人影投照在石壁之上,火苗扑簌轻响,壁上形影相追。

    *

    塔珠醒来的时候,石洞中的火堆仍旧点着,似乎是新添了柴。

    石洞之中已经没有人了。

    萧虢走了。

    塔珠看了一眼自己,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外面还裹了狐裘。

    她从地上爬起来,围着火堆,发了一会儿呆。

    洞外又传来了声响,枯叶沙沙一动,半点天光透了进来。

    她扭头一看来人,惊讶道:“你没走?”

    萧虢没想到她醒得这么快,他将水袋递给她:“我去丘旁的浅溪寻了些水来。”

    塔珠沉默地接过,垂眼看他黑袍上的斑驳血迹。

    萧虢不能再呆了。

    “我走了。”

    他说。

    塔珠“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外面天光微亮,萧虢回头看了一眼塔珠,正欲说话,空中忽而传来一声鹰啼。

    萧虢仰头一看,是几只盘旋的黑鹰,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塔珠:“是你的鹰?”

    塔珠见他脸上悲色一闪而过,只得别过眼,依旧口干舌燥:“不能放你走。

    你若走了,就又要打仗了。”

    萧虢大笑了两声:“哈塔珠,你的忠心不二。”

    塔珠登时越发难受起来,她其实很想问他,你刚才怎么不走。

    萧虢却再不看她一眼,疾步朝密林而逃。

    “你此时已是走不掉了。”

    塔珠在他身后说。

    追寻鹰踪,侍卫在密林里捉到了萧虢。

    日头升得很高了。

    哈代策马而来,见到了等在密林外的塔珠。

    她满头的草屑凌乱,双颊发白,看到他来,一声不吭,脸色实在说不上来是好。

    他一把将她拉上马。

    塔珠埋头说:“我想回家,不想回王宫。”

    *

    哈木尔杀气腾腾地等着他们进门,见到塔珠,手中长鞭一挥,险险擦过她的手臂。

    哈代抢了一步上前,扯过鞭子,赔笑道:“大哥这是在做什么,萧虢不是已经捉回来了么!”

    哈木尔挥开哈代,对塔珠道:“你速同我去向大君请罪。”

    塔珠硬声道:“我不去!”

    哈木尔面色愈暗:“你昨夜私放萧虢,险些酿下大错,你还不去请罪!”

    塔珠怒目而视:“我没罪!我做得没错!都是那个王宫里的老色鬼的错!”

    哈木尔怒极,抬起右手,似乎要打她一巴掌。

    塔珠却立在原地,梗着脖子,纹丝不动。

    哈代惊道:“塔珠!”

    连忙伸手把她扯到一边,又对哈木尔道:“我和哥哥去请罪,塔珠在外奔波了一夜,能够擒获萧虢实属不易,容她先去歇息!”

    哈木尔冷哼一声,拂袖朝门外大步走去。

    哈代推了塔珠一把:“快去洗洗就休息了。”

    说罢,便要出门去追哈木尔。

    塔珠叫住他,犹犹豫豫道:“萧虢……萧虢不会死吧……”

    哈代飞快地摆了摆手:“死不了,留着才有用呢。”

    塔珠点点头,心神不宁地沐浴更衣。

    身上尚有昨夜留下的痕迹,她再瞥一眼被她扔到榻下的水袋,愈发烦躁地套上衣裙,蒙头大睡。

    *

    过了两月有余,塔珠心中煎熬,实在是等不了了,只得寻来哈代,开门见山道:“我想去见萧虢。”

    哈代吃了一惊:“你见他做什么?”

    顿了顿,又说,“他现在囚在牢里,岂是想见就能见到。”

    塔珠不便明言,只捉紧了哈代的衣袖:“我想见见他。

    若是当日没有他挟我出宫,说不定我就不能回家了,说起来我欠他一个人情,我……就想去看他好不好。”

    哈代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当夜的来龙去脉,但心中仍有一丝狐疑:“你说得是实话?”

    塔珠点头,如同以往一般,撒娇地笑了笑:“求求哥哥了。”

    哈代应了下来。

    大牢就在王都城中,他若要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塔珠又等了五天,终于扮成了哈代的随护,跟着他一同进了大牢。

    她从前没来过此地,着实吓了一跳。

    大牢石窖阴暗狭仄,脚下偶有几只老鼠飞快窜过,血腥气味浓郁刺鼻,闻得她胃中翻搅,好不容易才憋住了一声干呕。

    萧虢被囚在最末的一间石室,不见天光,唯有铁栅前有一盏昏黄烛灯。

    萧虢手脚上俱是戴着镣铐,拳头粗的铁索黑乎乎的,他身上似乎是一件灰白长袍,但鞭伤累累,混着血迹,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塔珠咬咬牙,推开铁栏进去。

    哈代事前打点过狱卒,换来这半刻的时机,他眉头皱得很深,对塔珠道:“你快些。”

    塔珠却说:“哥哥能不能在外面等我。”

    哈代不愿意:“为何?

    你与他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塔珠祈求地看他,眼睛里似有泪光,哈代心叫不对,立刻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塔珠坚持道:“哥哥,出去等我,我半刻说完就出去。”

    哈代站了数息,终是妥协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萧虢方才在听到人声之时,就知道是她了。

    见哈代走后,她才走到他身前,蹲下,叫道:“萧虎。”

    萧虢适才抬头,望了她一眼,目光冰冷至极:“你又有何指教?”

    塔珠迎着他的目光,瑟缩地抖了一下:“你……还好么?”

    萧虢冷声道:“我看着,像好么?”

    塔珠摇摇头:“不好。”

    萧虢不由更怒:“你来作什么,就是来瞧瞧我的不好?”

    塔珠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擦掉了他颊上的些微血迹,心中想说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我……从前听说过一个笑话,你想听么?”

    萧虢气得笑了:“不想。”

    塔珠四下环顾,兀自说道:“是说一个俘虏的故事,他生了怪病,左手长了疮,便只能被砍了左手,俘虏说,因为思念故土,他想把左手寄回故里,于是狱卒就允了,将他的左手用飞鹰送了回去,没过多久,他的右手又生了疮……”

    萧虢出声打断她:“你是何意?”

    塔珠复又道:“他的右手也被砍去,由飞鹰送回故里……等到他的右腿也生了疮,想用飞鹰传信,狱卒却不允了,只对这个俘虏道,你此为脱身之计,是也不是……”

    萧虢怔愣一息,凝眉瞧她。

    塔珠凑到他脸边轻声说:“我可以用飞鹰帮你传信,让你脱身。”

    萧虢眉目骤敛:“为何?”

    他沉吟片刻,大怒道,“又是何计?”

    塔珠暗吸了一口气:“萧虎,我有孕了……”

    见萧虢惊愕地浑身一震,手上镣铐随之哗哗一响,她极快地按住他的手腕说:“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可是在王都,决计活不下来,你的人若是来救你,可以将我一起带走么?”

    萧虢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他一时分辨不出是喜悦,还是震惊,抑或是迷茫。

    他只听自己惶然地开口问道:“你……心悦于我么?”

    刚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此一问,他从来没有这般求问于人。

    塔珠闻言扑哧一笑,脸上的愁容顷刻消散:“萧虎,若非如此,最初我的鹰也不会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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