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锁扣打开的声音，门被推开了。一头绯红长发的红娘站在门口，全身上下散发着阴郁和疲惫的气息。
“哟，大忙人，你回来了？”一个悠闲的声音从屋子里某个地方传来，却看不到声音的主人。
“砰”的一声闷响，红娘直接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大忙人……还不都是你这个臭老头害的！？！”她的脸捂在沙发里，以致于声音听起来变得含糊不清。
“这是啥情况？”那个悠闲的声音在躺着的红娘身后响了起来。
“还问我啥情况！”红娘费了好大劲翻过身来仰面躺下，眼睛怒视着沙发背后、头顶上那张眼睛小成一条缝的、鹤发童颜的脸。
其实，与其说是鹤发童颜，不如说眼前这个男人，只不过是有着一头雪白的头发和一张与白与并不相衬的、不见一丝皱纹、看起来还比较年轻的脸庞。但总是带着一种怪里怪气的笑容的他，下巴却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实在是让人看着讨厌。如果告诉人类这个家伙就是传说中的“月下老人”，估计他们打死也不会相信！
“都怪你！”红娘抱怨道，“月老，你就不能好好的选选拴红线的对象吗？非要把鲜花插在牛粪上！害我为了撮合他们，脑细胞都死了一大半。”
“脑细胞死了一大半，你还能这么伶牙俐齿地？太厉害了！”
“少打岔！我怎么就觉得你是在存心戏弄我呢？！”
“我没有啊！”被叫做月老却其实长得一点也不老的男子，眼睛也不眨地回答，“不过，我倒是真喜欢看小红你为工作这么卖力的样子！哈哈！”
——你是想看我被你玩得团团转的样子吧？！
红娘觉得自己脑袋后面有一根筋拉得“咯吱”直响。
“我受够了！”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在月老“咦！还挺精神的嘛。”的揶揄声中开始了她如洪水一般滔滔不绝的控诉——
“八千年了，从来没有改变过。你整天乱点鸳鸯谱，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
“本来就喜欢还要你红娘干嘛？”一边听红娘控诉，月老一边用低如耳语般的声音暗暗反驳着。
“……也不管人家适不适合，甚至不管人家是不是早有心上人，就把红线一拴，接下来的事就撂给我了。结果，一会儿把万人迷女拴上猪头男，害我绞尽脑汁制造各种猪都能变凤凰的机会让猪头男成功立业，甚至不惜附上他的体，才让万人迷动了心……”
“那叫好事多磨。”月老低声道。
“……一会儿非把心有所属的人拆了拴给别人，害我又当回恶人，制造各种事件让那痴心女看尽心上人的各种弱点和丑态，才让她死了心嫁了别人，可也成了行尸走肉……”
“这就是爱的真相。”月老总结说。
“……一会儿又要把爸爸的暗恋对象嫁给儿子，搞得人家家里鸡飞狗跳，害我扮作恶鬼将儿子吓成傻子才算，又请阎王哥哥折了爸爸十年阳寿才算是扯平了，了结了这桩姻缘……”
“正所谓爱的代价。”月老不以为然地喃喃着。
“够了！”红娘气轰轰地一边说着一边向二楼房间冲去，“我受够了！这工作不是人做的，我不干了！”
“咦？不干？呵呵！”身后传来了月老不紧不慢的笑声，“这个……好像不是你说了算哦！我估计玉帝老人家是不会答应的。”
话到此处，红娘呆住了，伸向二楼楼梯的脚停在了半空中。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和月老的契约，除了玉帝那老头子外，没人可以解除。
虽然月老是自己的老板，但真正的幕后大老板却是玉帝。几千年前玉帝给自己和月老间定下了一个契约：月老负责物色和确认人间的姻缘，而红娘则负责对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进展不太顺利，甚至有“断缘”风险的姻缘案子，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帮忙进行撮合，以确保月老订下的姻缘顺利达成。
“所以……”楼梯下的月老嘿嘿地笑着，“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切！”红娘恨得牙痒痒。
“不过，我也舍不得小红你呢！”月老突然又换了一种口吻，撒起了娇来，“你知道每天我要处理那么多的人间姻缘有多辛苦吗？每天有xxx个婴儿出生，我要为所有人在情窦初开前就给他们物色好对象，不但考虑现在越来越严重的男女比例失调的问题，必要时还得到阎王那查生死簿，以便决定哪个有可能再娶或再嫁；加上现在人间的法律给了人们太多离婚的自由，红线被剪断了，我还得另外再找一个拴上……你不知道这份工作有多累人多繁琐哩！……”
——难道这就是你信手拈来地随便拴红线的理由？！不过也是，像你这种散漫成性的家伙，遇到繁琐的事是绝不会自的麻烦、认真负责的。
在月老絮絮叨叨期间，红娘在心里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她才不相信月老会真去考虑什么性别比例，还有查什么生死簿之类的鬼话。
“……幸好有小红你帮我，不用我去操心撮合的事，只要专心做好我份内的工作，物色好的姻缘就可以了……”
——我怎么没看出有几个姻缘是好的呢？所谓的专心也是瞎掰吧？我只见过你专心吹牛。
并没听到红娘心里的吐槽的月老，继续叨叨着：“……所以啊，小红你可不要辞职哦！要是没有小红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鬼才会相信！”红娘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咿、啊、我们也不信……”阴暗的屋角里，一群小鬼“咿咿啊啊”地回应着，被耳聪目明的月老一瞪眼，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将自己关进了卧室里，红娘抱着枕头仰面躺在床上，有些焦躁地看着天花板。
——怎么办好呢？
月老说的没错，玉帝那老儿是不会答应解除这个契约。因为他老人家一向自视“全能无过”，从来一意孤行的他，自己定下的契约怎么可能自己去解除，那不是掌自己的嘴吗？而且玉帝和月老关系甚好，经常在一起下棋，天天听月老吹嘘，早就被月老洗脑了，怎么可能听得进自己的控诉？掉进这两个任性老头挖的坑里，想逃简直比从如来的手掌里逃跑更难啊！（佛主这会儿大概在打喷嚏。）
可是，红娘真心受够了。这几千年来，整天到处为月老定下的各种姻缘收拾烂摊子，不论他定得是对是错，姻缘是好是怀，还不得不为此四处求人，让她觉得身心俱疲。一开始他们还有商有量，可是后来，月老是越来越不管事了，只是拍脑袋定姻缘，然后出了问题就扔给自己。自己累死，他倒乐得自在，三天两头游山玩水或和玉帝下棋，拍玉帝马屁去了。
再说，红娘也觉得这份工作完全没有成就感。
现在的人类大多谈恋爱的随意性一点也不亚于月老那老头儿配姻缘的随意性，当今的天下，大概已经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那种，“不成全吾宁死”、掏心掏肺、执着的爱情了。事实上，那是红娘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工作失败，但却成了她最有成就感的一次失败。而现在的所谓的“自由恋爱”，早已经被“性爱”、“虚荣”、“占有欲”、“避免寂寞”等等目的绑架——他们居然把“自由”都用在了满足这些方面上了！
何况，人们的姻缘一早就被月老订好了，自己不过是把不管适合不合适的两个人尽快凑到一起去罢了，结果累的是自己，功劳却全都是月老一个人揽了。
红娘越想越气愤：“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任性的臭老头，这样一纸不公平的契约，还有这样一群无趣的人类，让我累死累活的！”
而就在此时，门铃不适时宜地响了起来。
“叮——叮——”
没有人开门。
“叮——叮——”
还是没有开门声音。
“月老，开门！”红娘忍不住叫道。没有人应答。看来这老头又溜出去玩乐去了。
接着，又是一声：“叮——叮——“
“吵死啦！”红娘一跃而起，如一道疾风一般杀到了一楼的大门口，“哐”地一声打开了门。“谁啊！干嘛？”她吼道，却发现视线里没有人。
“不、不、不给糖，就捣……蛋。”两个稚嫩的声音从她视线的下方弱弱地传来。红娘这才发现，跟前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穿着奇装异服，手里拿着一个袋子和一个南瓜灯，瑟瑟地站在那。
“你们说什么？”红娘轻叹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火气问道。
“南、南瓜节。”其中的小男孩鼓起勇气说，“我们来讨糖的。不给糖，就捣蛋！”
——南瓜节？这世界上有这个节吗？
红娘愣了足足两秒，才终于恍过神来：“什么南瓜节啊！是万圣节。亏得你们还学着人家过洋节，连名字都不知道。”
“不管什么节，不给糖，就、就捣蛋！”小男孩鼓着脸，一副憋足了劲，随时准备打一场的模样。而小女孩依然瑟瑟地躲在他的身后。
“真拿你们没办法。”
红娘在孩子这种无法用常理来理解的“生物”面前从来就没脾气。她转身从餐厅的桌子上，取来几块巧克力放进了两个孩子的袋子里。一收到糖，小男孩就抓起小女孩的手，像一阵风一般飞奔着逃走了。
“不给糖，就捣蛋！”关上门，红娘开始吐槽，“切！到底是谁想到的这种鬼节日（万圣节还确实是鬼节！），还有这种任性的宣言……”说到这，她突然觉得有一道亮光从她的脑际一闪而过，虽然跑得很快但还是被她给抓住了：“任性？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状态吗？”
红娘终于笑了。此刻，她心头笼罩的阴霾一下子被一个“漂亮的点子”冲散：“好啊，你们不让我辞职，那我就来一个‘不解约，就捣蛋！’就等着你们来主动开除我好了。”
要对付那两个任性的老头子，就必须比他们更任性。红娘暗暗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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