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常的脸色真真是极好看的，若是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含羞带臊。
无常本身因为任务的原因，需要常年隐秘，时间一久，这肤色自然就好看不到哪里去，因为见不到日光，所以看起来颇为苍白，有些骇人。然而如今因为气氛，苍白的脸上居然飞起两抹红晕，就像是一个少女害羞一般。眼睛因为怒气也是大睁着，看着卿寻气的说不出话来，就像是一个被人占了便宜的少女，瞪着眼睛绯红着双颊，却支吾着无话可说。
卿寻竟是呆了，拿着装有解毒的香料的瓶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按照无常的性格，平日里哪会给人如此和他说话的权利，早就一刀下去，干净利落地让人闭嘴。事实上，无常此刻也是这么做的。
卿寻只见眼前黑影一闪，无常竟是在她的视线之下活生生消失了，然后只觉得背后一凉，心里暗叫不好。
“叮！”祈羽挥剑隔开了无常刺过来的匕首。
“无常，在我眼前对我的副手下手，不太好吧？”祈羽的视线幽幽落在无常身上，却是比无常身上的杀气更让人心惊，饶是无常也一瑟缩，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怒意。
怒意？
“祈羽，你动怒？”无常仿佛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看着祈羽，目光又移向卿寻，上上下下，满是玩味的打量。“普普通通的一个姑娘，哪里值得你这么看重？”
祈羽面对无常的调笑，倒也不慌不忙，缓缓把手负在身后，眸子里涌上了一抹温柔，“我祈羽看重的人，岂会寻常。”
......
卿寻的双颊一瞬间绯红无比，祈羽，这是在当众夸奖她。这是以前以来没有过的事，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夸奖，却让卿寻无端悸动。
面对着所有人仿佛见鬼一般的目光，祈羽从容转过身去，面对着卓伊一行人，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们。身姿挺拔，面目俊朗，淡然出尘的气度仿若浑然天成，令人无端向往。
只是，卿寻眼尖的发现，祈羽被墨发半遮的耳朵，居然隐隐发红。
所以，他其实是在害羞？
“噗....”卿寻忍不住笑了。原来他，也有这么腼腆的一面。
“骨枯卓伊，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祈羽唇畔噙着莫测的笑意，眸光盯住卓伊，语气中却是含着浓厚的杀机。
卓伊满是邪气的眸子一挑，唇畔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我若是什么都不说，怕你还会求我开口。”
“放肆！你怎么跟羽哥说话的！”焱鸣上前一步，巨锤一下砸在卓伊面前的土地上，那处土地瞬间塌陷出一个深坑，足见焱鸣那一锤子含了多大的力道。
“卓伊！”一声怒喝突然从旁边传来，唐老爹不断扭动着身体，企图挣开身后魉部弟子的牵制，全然不顾脖子上被匕首划出的一道道血痕，一双眸子仿佛能喷火一般盯着卓伊，仿佛随时会吃了他一般。
无常使了个眼色，唐老爹身后的魉部弟子瞬间松开了牵制。
唐老爹一步一步向着卓伊走去，直至来到卓伊的面前，一把拎起卓伊的衣领，“骨枯卓伊，你到底把顾柔弄到哪里去了？把顾柔还给我！”因为过于愤怒，脸上的青筋也有些凸了出来，看起来分外狰狞。
卿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唐老爹。在她的印象里，徐叔虽然喜欢为了她的事操心，但是性子从来都是稳中的，她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顾柔，应该是顾大娘的名字吧。
看着唐老爹的这副模样，即使他设计害过自己，害过祈羽，卿寻也完全生不出半分恨意。若是祈羽被捉走，自己恐怕也会和唐老爹一样，赴汤蹈火，只为了把他救出来。说到底，唐老爹不过也是个冠以爱的名义的莽撞汉罢了。
大家都一样。
“呵呵，顾柔？唐老爹，你不会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吧？”面对着气势汹汹仿佛随时都能把他生生掐死的唐老爹，卓伊却没有任何的慌乱，反而笑意浓浓地看着他。
“卓伊，你说还是不说！”唐老爹拎着卓伊衣领的双手有些发抖，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杀了我如何？”卓伊仍旧不气不恼，甚至说出的话也是轻飘飘地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唐老爹却是浑身一怔，然后仿佛丢了魂一般，慢慢松开了绞住卓伊衣领的手，颓然坐在地上，捂着脸，低声苦笑，“作孽啊......”
卿寻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发酸，走过去，半蹲在唐老爹面前，柔声道，“徐叔，不要着急，我们一定可以找到顾大娘的。”
徐叔摇摇头，带着失落的笑意看着卿寻，“小掌柜，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之前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包含。找不到的，他藏起来，便不会让我找到的.......我真的，好想再见见顾柔。将近20年了啊！”
“徐叔，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能找到的。祈羽是影部的首领，最擅长打探追踪了，一定有办法的。”卿寻说着回过头看向祈羽，似乎是在征求他的肯定。
祈羽点了点头。
“徐叔，你看，祈羽答应了。一定可以找到顾大嫂的。”
徐叔缓缓抬起头，盯着卿寻的脸，“小掌柜，之前的事，你可怨我？”
卿寻摇了摇头，“之前是有些怨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恨你了。你也只是因为太过思念顾大嫂而已。”
徐叔眼中泪光闪烁，颤抖着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触摸卿寻的脸颊，卿寻面带着柔和的微笑，回望着徐叔。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变故陡生，徐叔一下子卡住了卿寻的脖子，竟是挟持了她。
“都不许动！”徐叔向着想要冲过来的祈羽等人怒喝道，“敢过来我就掐断她的脖子！”
“唐老爹，你想要做什么？”祈羽站在原地，竟真的没有再动。
“徐叔！你放开卿寻！”风逸也站在原地，满目焦急地喝道。
徐叔缓缓摇了摇头，挟持着卿寻退了两步，“我要带她走，你们谁都不许阻拦，不然，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卿寻用安抚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对着祈羽道，“不用担心，徐叔不会害我的。”
徐叔身子一僵，却是低声道，“对不住了，小掌柜。”
然后在卿寻的惊愕中一掌打晕卿寻，把她扛在肩上，向着山下飞奔而去，“卓伊，老夫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完成，还望你不要食言。”
“羽哥，怎么办？”风逸满目焦急地看着唐老爹消失的方向，“我去追？”
卿寻眸中幽深一片，显然也是动了怒，声音却仍旧听不出任何端倪，“凭徐叔的功力你是追不上的，派影部的弟子全面搜寻。”接着又看向无常，“无常，劳烦派你的人跟着影部弟子一起搜寻，找到唐老爹，在保证卿寻安全的情况下，直接抹掉。”
无常抽了抽嘴角，满目嘲讽，“需要用我的时候才想起对我客气一些是不是太晚了？”
祈羽退后一步，微微低下头，“拜托了。”
“羽哥.....”凌雨忍不住喊出了声。
众人静默。
无常咧了咧嘴，仿佛有些不自然，对着手下道，“跟着影部的人去，务必把那丫头带回来。”
卿寻听闻，这才抬起了头，迈步走到卓伊面前，“你最好告诉我，你让唐老爹完成的任务是什么？”
卓伊闻言一笑，“怎么？心上人被人劫走，着急了？”话音还未落，一颗药丸已然已然顺着他的喉咙滑下，卓伊呛了一呛，“祈羽，你给我吃的什么？”
祈羽闻言挑眉，“我还当你真不怕死。吃的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
说罢，竟是不再理会卓伊，运足内力，身形一转，竟是沿着唐老爹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雷澈，这里交给你。”
雷澈点了点头，一眨眼，祈羽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羽哥现在追是不是晚了一些？”焱鸣满目担忧看着祈羽消失的方向。
“羽哥没有立刻追上去是怕逼急了唐老爹对卿寻不利，如今这个时间刚刚好。”风逸也皱着眉，显然十分担忧。心里却是回想着卓伊之前的话。
心上人？
清秀的脸上，怅然若失。
“咳......咳咳！”卓伊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双腿不住地发抖，似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跪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显然痛苦至极。接着浑身上下的皮肤逐渐涌上血色，似乎体内的鲜血即将从皮肤中涌出来一般，看起来极为渗人。卓伊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不断的翻滚，像是被开水煮的活鱼一般。
之前看管卓伊的那名魉部弟子早已骇的退开几步，不敢上前。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副景象惊住，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半晌，焱鸣惊叹着开了口，“羽哥......下手真够狠的。”
风逸雷澈凌雨三人不约而同默默点了点头。
风逸更是抽搐着嘴角看向同样面目凝重的无常，“无常首领以为如何？”
......
无常脸色变了又变，缓缓吐出三个字，“算他狠。”
唐老爹虽然带着卿寻向着下山的方向跑去，然而却并没有下山，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半山腰上。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来搜索的人肯定会以为他已经带着卿寻逃下山去，便会着重向着山下搜寻。就算他们想到了他有可能藏在半山腰，再搜寻过来的时候，他肯定已经完成了卓伊交代的事，那时，把卿寻还给他们也无妨。
徐叔心里想着，一路轻车熟路地沿着小路跑回了半山腰，在密林里很快便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把卿寻放在树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卿寻鼻下，让她闻了闻。
卿寻怔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小掌柜，我不想害你。”徐叔低着头坐在卿寻面前，看起来十分疲惫。
“我知道。”卿寻点了点头。
“小掌柜，你一直都是一个聪敏善良的孩子。从你看祈羽的眼神，我也能看出来，你喜欢他。所以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徐叔静静坐在一旁，迟疑着开了口，显然是琢磨了一段说辞，方才开的口。
“徐叔需要我做什么？把寻香经的内容告诉你？”卿寻眨了眨眼。
徐叔点了点头，“卓伊让我用寻香经换顾柔。”
卿寻听闻，不禁苦笑一声，“徐叔，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自己都不知道寻香经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只是一次受伤之后稀里糊涂间脑中多了一些制香的方法，是你们说那是寻香经我才知道的。”
徐叔静默半晌，狐疑地看了卿寻一眼，显然对这番话不是很相信。
“徐叔，我还会骗你不成？”
徐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掌柜，我信你。”然后苦笑了两声，“难道真的是天意......将近二十年了，我竟是不能再看她一眼......”
“徐叔，能跟我说一说你和顾大娘的故事吗？”
徐叔点了点头，默默开了口，“那时候，骨枯一族还不住在落仙山，而是在一块风景秀丽的水乡中隐居。那时骨枯的族长是你的爹，他叫卿渊。卿渊是一个问温雅的人，你的母亲也是一个柔顺的女子，在他们二人的带领下，骨枯一族过着平和安宁的生活。顾柔并不是骨枯一族的人，是我一次外出采药的时候从山里救回来的姑娘。那时候她在山里迷了路，还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刚好我路过那里，便把她带回村子包扎照顾。这一来二去，便逐渐喜欢上她。说起来她和小掌柜也有点像，眼睛都是清澈无比，从来不存任何的坏心思，那般天真无邪，让我越看越爱。”
徐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似乎又看见了顾柔那副无邪的样子，满是怀念地接着缓缓说道，“可是，顾柔毕竟是个外族人，我就带着顾柔去请示你的爹娘。他们简单听了我的叙述，便立即没有半分反对的接受了顾柔，我当时心里极为感激。于是，村子里便大张旗鼓，为我们准备婚事。正式因为这件事，村里变得忙碌，你的双亲稍有疏忽，这才使得村子里几个养蛊的人没有被发现。我们这样的村子，总有人会想饲养几只蛊虫。虽然在村子里这是严令禁止的，但是蛊虫带来的利益实在是过于惊人，而养蛊仿佛也会上瘾一般，一直无法完全在村子里杜绝，但是一直也被你的双亲压制着。就是因为这件事，为了显示村子对顾柔的看重，婚礼准备的极为隆重，好多人都来帮忙，一起忙活了好久。这才导致了后来的事。”
“村里很多人养蛊的事终究还是被发现了，你的双亲震怒，下令毁掉蛊虫。而养蛊的村民无法和你的双亲对抗，便联合起来，进行了一次反扑。结果失手造成了几位村民的死亡。你的双亲一怒之下，把那几位养蛊的村民关了起来，但是却因为心软没有处死。卓伊也是当时养蛊的村民中的一员，可是他并没有被你的双亲发现。事实上，因为这件事，村里养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因为总有人出高价来购买蛊虫，而养蛊的村民的日子过得自然比别人好一些，那些养蛊的村民被关起来的时候族长还带人去他们家查探过，发现家里竟然布置地极为奢华，让很多穷苦了一辈子的族人眼馋不已。”
说到这，唐老爹顿了顿，脸上带起一抹苦笑，“谁知我和顾柔的婚事，竟成了骨枯一族堕落的开始。”
“后来养蛊的族人越来越多，也是屡禁不止。你的双亲为此苦恼了好久，最后终于决定对全族进行大清查。然而养蛊的族人谁也不愿自己辛辛苦苦养的蛊虫就这样被搜查了去，所以便联合起来进行抵抗。因着我与你的双亲比较亲近，卓伊便设计挟持了顾柔，把她藏了起来，并威胁我，想要再见到顾柔就要听他的。我没有办法，便只得听他摆布。他先是让我去获得你双亲的信任，我照办了。然后卓伊又煽动养蛊的人对你的双亲进行反扑，利用你双亲善良的本质对其痛下杀手。最后才酿成了骨枯一族的惨剧，而卓伊也趁此当了族长。你的双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带着你逃走。而卓伊同时也许诺，只要我从你身上弄到了寻香经，就把顾柔还给我，这一拖，就到了现在。”
“卓伊怎么能确定寻香经一定在我的身上呢？”卿寻问道。
“寻香经一向是骨枯一族的至宝，只有族长才有资格研习。你的双亲定然不会让骨枯一族的宝物就此失传，所以寻香经定然在你身上。现在想来，该是你的母亲用了一种特殊的香料，把寻香经封在了你的脑中，通过某些特殊的方法来唤起这段记忆。我琢磨了将近二十年，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徐叔苦笑着，眼中竟是逐渐湿润，“一定是因为我和顾柔害了骨枯一族，所以老天才用让我们生生分离的办法来折磨我。”话音未落，徐叔竟是低下头，用手遮住脸，低声地哭了。
这是卿寻第一次见到徐叔哭得像个孩子。
许多年后，当卿寻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忍不住地心酸落泪。
究竟要有多爱，才能让一个稳重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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