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孤帆 >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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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羽的自信不是没有根据的,地名征集活动刚结束,他就收到了区政府地名征集办的通知,“聚雅街”被正式选为未来的街名。通知邀请他参加下周二上午在区政府里举行的颁奖仪式。他激动地把邀请书捧在手里,连看了至少五遍,快乐得直哆嗦;“朋友,你不知道,这将是我人生以来凭自己能力获得的最大的一笔财富,它甚至超过了我在部队时从文多年的稿费收入的五倍还多,我真想得到它时,把它作为永久性的纪念。”

    “我也嫉妒你了。”蒋小枫对朋友说。

    “你快别嫉妒,它距我的目标,还差十万八千里。”

    其实,以“聚雅街”三字为新街名的应征者有七八人之多,但曲羽是第一人。按应征规则,它得了奖。

    “据悉,在颁奖会上,会有领导出席,你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和他们套套近乎,只要能结识一两位手有实权的党政角色,就可以为你的人生目标的实现增添一条有力的辅助线。

    曲羽承认蒋小枫所言有理,但是,他告诉蒋小枫:“曲羽我不习惯在权位面前协肩媚笑,这一点咱们是一样的啊。”

    蒋小枫不再言语。

    颁奖典礼如期举行,在区政府的小会议室里。典礼规模小,并不隆重,到场的除了几位政府领导外,另有七八名电视台和报社记者,还有未中选的优胜奖获得者,一共三十来人。一位姓李的副区长发表了一番简短的,据说很热烈的讲话,向与会者隆重介绍了参加颁奖会的佳宾,尤其是特邀佳宾:市政协副主席云尚清。云尚清很瘦,浓须拥面,年近花甲,面色萎白,如同患有虚寒症候。据说他对颇有名气的书法家、画家,聚雅街的街名也将由他来题写。在开场白结束后,颁奖开始,曲羽从云尚清手中接过证书和奖金,连声致谢。云尚清握着他的手;“年青人,仅改动半个字就做到化腐朽为神奇,而且迅捷,真乃天才之思也。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有不一般的文艺修养,在何处高就?”

    “老先生高看了,我一介流民,与文艺有些许瓜葛,无果而终。现在四海为家,朝不虑夕,正不知何往。”

    “也就是说,你还处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历练期。好的,好的,常记着孟夫子的话吧。只要坚忍一心,则能成世界能成我,文艺是高尚的,你最后应该回归。”

    “孟夫子这话,只是给一班坠入诸如文学苦海中求生无望的呆子们开的一剂麻醉处方,它除了让他们在良好的期望与幻觉中死去,免去很多痛苦外,没啥用。我可没再想去服用它。”

    “总之,文艺、文学都是高尚的,你不该放弃。”政协副主席说。

    颁奖会结束后,区地名征集办准备了几桌酒席招待所有获奖人员和出席人员、记者、领导。云尚清对曲羽很看重,特意俯就与他同桌,撇开同僚们和他谈文,显然是想探试曲羽的文学底子。他先和曲羽谈元散曲、戏曲,又上溯谈宋词,谈婉约派和豪放派,谈到南唐二主的李景和李煜;再上溯谈唐诗,他说他最看重李杜王孟和寒郊瘦岛。云尚清谈中带问,问中带谈,时而自问自答。曲羽很纳罕,以为云尚清在怀疑自己的学识,他曾对诗词曲赋都有广泛的接触,为了证明自己决非诗盲、词盲,当云尚清谈到贾岛那首意境高远的《寻隐者不遇》的时候,他刻不容缓地把自己以前以此诗为基础翻改的一首七律回文诗念来,向云尚清“请教”,诗如下:

    乌啼绕涧曲水流,隐士仙庐此得求;壶空挂壁竹轩敞,叶落闭门蓬屋幽;

    孤碑石倚人吟晚,远径山行客悲秋;途云访药迷师主,奴童问候立松虬。

    他的“请教”让云尚清大为惊服,云尚清抚着沾满酒沫的胡须,从“乌啼绕涧曲水流”念到“奴童问候立松虬”;再从“虬松立候问童奴”念到“流水曲涧绕啼乌”,反复几遍,连连称妙三次,其神态俨然是儒家文化醺蒸出来的、无所不知而又深藏不露的谦谦长者。他不再谈文,而是很客气地邀请曲羽“屈驾”他家。

    “我该不该去拜访他,拜访这种酸儒何用之有?”曲羽回到住处,向蒋小枫征求意见。因为他听出云尚清的邀请并非套话,而是颇有真诚意味的。

    “哎呀,是云尚清?你可以去。据我了解,他虽然现在为政协闲员,但他以前曾任南山区党政一把手,手中肯定还有不少可以利用的线索。并且,我曾听说,两年前此人曾替区里党政两办看管过几个自办的小企业,如今这些小企业都不景气,决策人还没拿定主张如何处置。曾有人主张对外竞拍,不少人又舍不得,或是害怕什么,大家又主张下半年对外承包,可现在都还搁着。”

    “你言下之意,我可以想法通过他去包个小企业搞?”

    “没有这种想法吗?据我从贺总处得知,其中有个什么策划部,是几个人的小企业,还有可用之处。贺总去年就想去试试,苦无关系,你不是想有所作为吗?如果你知道什么是策划,不妨想法通过他,也许能花少量的资金弄来试试,至少不是坏事。其余还有几个什么小企业,我也可以帮你打听,供你参考。”

    “策划是什么回事,我倒是略知一二。以前在部队时,有位战友就在搞这事,他的策划部仅有三人,类乎点子公司,我常在他的策划部里出入……那成吗?是无中生有吧?”曲羽怀疑。其实他并不懂策划。

    “你肯定比我更明白,如果你个人花钱办企业,首先缺少资金,且缺经验。因此,你找个现成的搞搞,试试身手,积累经验。若失败,大不了损失点承包费,相当于交学费,何乐而不为?贺总当初意欲插手的时候,照样是不懂策划的。况且按贺总的思维,这些小企业,是某些人花人民的钱私办的。你是人民的一员,就该去分享一份,你不去谁去?”蒋小枫说,“还有,既然是你主动邀请你,你就不应有攀附之嫌,至少可以自我开释。并且我还知道,此人以清高和从不收礼闻名遐迩,这正适合你。”

    曲羽承认蒋小枫所言有理,第三天,蒋小枫干脆从贺昌处找到关于策划部的简单文字资料。策划部位于丽城路路口,不是繁华地段,只有五个人。于是,曲羽决定去丽城路路口看看再说。蒋小枫与他同往,他们来到丽城路口,策划部的门紧闭着,没有人,只见到一块牌子。这地方虽不热闹,但即使不搞策划,将门面略作收拾,用于出租,也不会亏的。曲羽一看之下,砰然动心。他没有搞企业的经验,却有初生牛犊之勇,想成贺昌未成之事。于是他决定前往拜访云尚清,权当入深山探虎,试试勇气也试试胆。他再次打听得云尚清对一般下层的拜访者确有不收礼的嗜好之后,周六上午,他就未携一礼,素手去了云尚清的办公室。

    云尚清确实以清高著称,这一点人尽皆知,一般携礼相访的下层人,要么他会拒见,要么他根本不会收礼,所以声名颇佳。他也是政协圈子里有名的才子,别号“破堂主人”,市里乃至附近区县不少地方都有他的墨宝,他的办公室里常备有笔墨纸砚,工作之余,不时在纸上笔走龙蛇,然后自我观玩,大声戏称:吾岂在作画,只是在写写胸中之逸气耳!写写胸中的逸气是比较随意洒脱的,偶尔一不留神,也容易搞坏作品,按他的习惯,若不慎把某幅作品弄污或搞坏,他就把它放在特制的香炉中焚化,然后将纸灰盛在个骨灰盒大小的木盒内,到一定时候埋掉,只是不会为它开追悼会,致悼词。

    云尚清也是诗人,他写古体诗,也写现代诗,尤其喜欢假托某些人和事而作诗。在政协机关里,“诗翁”也是他的代称。大约哀愁养诗情的缘故,他的诗总是多愁善感。他老在为过去的,上百年的,甚至数百年的事感慨,用新诗为崇祯皇帝鸣冤,用旧体诗为雍正皇帝翻案。前不久,他假设祖国蒙受不幸遭受外国欺侮而写成的一首诗《土痛》,又名《痛》、《国之殇》、《我的神州》、《不屈的炎黄儿》。全诗如下:

    我望着这片土地,是我可爱的故乡;

    她曾以如锦如画,她曾经鸟语花香;

    她曾以百草丰茂,她曾以四季芬芳;

    到而今,铁蹄下,炮声中,蓬蒿遍野,一片荒凉,一片沧桑。

    血和泪在流淌,雨和雪在飞扬,寒冷浸透了黄河长江;

    我艰难地站立,抓一把泥土在手上,仰天长啸,激越悲壮。

    我要在敌人的屠刀下闯出新的希望。

    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得意的诗,可惜此诗生不逢时,被和平年代给扼杀了,他不时在叹息。有时使人同情,甚至想到让中国再次受到日本等西方列强的践踏,好让此诗一举成名、千古流传才不负其才。两天前与曲羽在席间谈诗时,被曲羽念的那首回文诗慑伏的他,回到家以后,越琢磨越怀疑,怀疑曲羽是偷了哪位古人的作品,于是将所藏的诗书搬出来,挨个核对,结果没有哪怕是相似的诗句,他又把自己才作的这首诗请出来,同曲羽相比较。虽然将新体诗和旧体诗相比是文学中的一大难题,鲜有人为,但他还是通过比较和出一个可靠的结论:回文诗只是雕虫小技,文字游戏,不足与论。今天曲羽来到他的办公室拜访,他便很快地,不露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到诗上,并随意念出了《土痛》。曲羽一听之下,有似曾相识之感,可始终想不起象现代哪位诗人的哪首诗,于是连连称服、赞好,也是三次,权当时把宴会上他对自己的称赞的三个“好”字奉还,物归原主;也算是礼尚往来,了了笔人情债。“破堂主人”听罢,拈拈须,说:“诗,只是吾闲末余技耳!”

    一席话后,曲羽说明拜访之意:纯粹是慕名而来,来沾染些高雅气息,以脱尘气。“破堂主人”认为年青人应该如此。也为了使自己的高雅气息更多地传染给客人,他又自我剖析:艺术与高雅,二者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所以我绝不和谁谈钱,说钱,我不会让金钱玷污圣洁的艺术——的确如此,他一般不和谁谈钱,并且常在想方设法让大家都知道他不爱钱的清行。据说,二十年前,曾有位大腹便便的富商欲花十万元人民币向他索字,他当即予以回绝。直到现在,他还不时激动地回忆起此事,同僚们也不时向他打听事情经过,打听完后又免不了叹息,就象鲁镇居民之于祥林嫂。今天,他又向年青的客人曲羽谈起此事,谈完后愤慨地补充说:“那人,姓陈名府,字大富,上海人。脑满肠肥,也想玩艺术?也配玩艺术?凭什么,凭他十万人民币吗?咳!我云某虽非艺术的庇护神,但也决不允许金钱损害艺术。”——一会儿,他又说富翁姓张。总之,二十年前不该向他索字的张或陈富翁至今让他生气不已,足见他对金钱的鄙视,远在一般清高者之上,若比围棋的段位而论,恐怕也在九段十段之间。曲羽又忙忙的附和着敬佩两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话可说,搜尽肠肚言不由衷的维持话局,好这容易才想到应该向“破堂主人”求一幅字或者画。因为他知道,恭维重视自我名声的艺术家的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向他们求字求画求签名。他“求”字声刚落,“破堂主人”连连应允,只差没有出言求对方开口向自己求字画。当即展开三尺卧云纸,写了四句诗:

    有意藏形却高翥,无心入仕而登科;

    富贵于吾淡如烟,甘守破堂乐似佛。

    他说是他去年的自寿诗,客人又是一阵赞好,表示受益非浅。

    第一次拜访,曲羽本没有抱多余的希望,所以不在乎什么收获,但他没有心思再去搞这种枯索无聊的折磨人的拜访,他发现自己缺乏同官员们打交道的天赋和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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