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枝枝和魏邵的心照不宣下,这件仅仅是在赵枝枝心中“有辱斯文”的尴尬事很快便被揭了过去。
赵枝枝垂头懊恼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魏邵眼中浓浓的眷恋与喜爱,仿佛看见了天底下最可爱、最动人的姑娘,对她所有的小习惯都只有包容,而毫无任何嫌弃。
魏邵很庆幸自己醒过来的第一眼就能见到赵枝枝。
睁着眼睛的,有些惶惑的,灵动鲜活得不得了的赵枝枝。
盛夏已经随着翻涌的海浪一起远远逝去,现在的时节正好处于夏秋交际,入目仍是一片碧绿苍翠,但空气中的热浪渐渐散去,拂过窗台时只卷起一道细微的风浪。
赵枝枝扒拉着台面往外看,觉得心旷神怡。
魏邵出去准备早饭了,赵枝枝一个人留在渔镇内最好的“天字一号”上房里,稍稍探出头,就能看见清早鱼市的叫卖声,货郎推动小推车的轱辘声,还有混杂在其中、一直作为背景音的渔镇方言。
暌违许久终于回到脑海里的记忆被勾起,她想起了那个被荒年打击得险些挺不过去的小村落,想起刚穿越来时被她压坏枝干的大槐树,想起赵家的小院子,甚至也能偶尔想起李秀才和瑶娘。
好的坏的,都是怀念。
于是魏邵捧着饭盒进来时,就看见赵枝枝披着一头乌顺滑亮的黑发,从窗台上转过身,黑葡萄一样水灵的眸子一眨一眨,“魏邵,我们回小荷村看看好不好?”
魏邵觉得心里好暖,仿佛化成了一片片轻轻的羽毛。他无奈地勾起食指在赵枝枝的鼻梁上滑了一下,“好。吃完饭就即刻动身,我传信回去跟村长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有个准备。”
原本赵枝枝以为天医门远在天边,现在回去找小荷村,简直无异于从一个天涯跑到另一个海角,谁知两人且走且停,竟然只花费了一日半,便已远远看到了熟悉的村口。
灾荒年的缩影似乎早早就被垂眸怜悯的神明捻指弹去,这里再也没有龟裂的土地,没有倒在哪里就没了气息的皮包骨尸骸。
只有大片大片翻涌的稻浪,洁白的稻花,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几乎是只看见了赵枝枝和魏邵衣角的一瞬间,村长张世龙便带着来迎接的一干人等迅速赶了上来,兜头就是要拜。
赵枝枝吓了一跳,再眼疾手快也只能一边一个地扶起来,另一边迅速地给魏邵打了几个眼色。
“枝枝和我回来只是想看望各位生活是否尽心如意,大家不用拘谨,也不必把我们当成多有品秩的外人,随意就是。”魏邵心领神会。
赵枝枝猛猛点头,拉着张世龙便觉终于是看见了家人,一时之间有好多话叽里咕噜地往外倒。
“刘婶身体还好吧?她每到了冬天就老是犯老寒腿,我之前给你留了方子,有及时监督刘婶用吗?”
“啊,张妈做饭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吃吗!啊——她不在啊。”
“现在粮食还好种吧?还缺粮吗?”
“村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你可得秉公执法啊,不会让大家受委屈的吧?”
张世龙见到赵枝枝,浓浓的期待之外,还莫名带上了一种“被查岗”的忐忑感。他本以为自己都准备好了很圆满的答卷,可是骤然看到人,眼泪便不争气地一阵一阵往外涌。
“很好的,姑娘,大家都过得很好的。”
张世龙一把鼻涕一把泪,“村里每到逢年过节,总是想起您,想起没有您我们的日子该多难过,想您以前还雄壮的时候,那身影真是给足咱们安全感,现在出去这么久,怎么瘦得这么严重……”
赵枝枝的笑不免就顿在了嘴角。
这小子,当时挑选他的时候就看重了他人老实、话不多,心又善良,是个能公正主持是非的。谁知道这么久不见,变成了个“人老实,实话更多”的啰嗦怪,啥话都往外吐露,她赵枝枝不要面子的啊?
扁着脸去看魏邵,他被拥在一群村民里,淳朴的村民在不顾忌他的身份后便一个个又耍开了,拉着他问些家长里短,还有顽劣的小孩攀着他的双臂要抱,丝毫不在意那看上去便是上好的金线密缝出来的锦衣华服。
魏邵也无奈地朝她送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赵枝枝忽然笑出声。
笑着笑着,眼角便有了一点一滴的晶莹。
人总是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流泪。譬如自己的委屈,譬如他人的命运,难得因为喜悦而流泪的时候,这种悲伤便被镀上了淡淡的金黄色,被人们称之为圆满与知足。
赵枝枝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知足一些。
她刚想和魏邵说要不咱们下一站便回京城看看爹和哥哥他们,转头却看到张世龙骤然凝重下来的神色。
“实在不该又来麻烦姑娘。”
张世龙谈及正事时脸色总会格外严肃,往常赵枝枝没有不笑他的,可现在,一股浓浓的不安感随着张世龙浓重的眉眼传达给了赵枝枝,让她也下意识收敛了眉目。
“今天来的人不算多”,张世龙转身给赵枝枝让开了一点视野,让她能把村口的景象尽收眼底,“是因为这些日子村里突然起了一种怪病。”
一个时辰后,村西王二家。
赵枝枝神情凝重地从银丝上收回了诊脉的手。
她看了看隔着一扇屏风、躺在床上几乎听不见呼吸声的王二,朝焦急肃立在一旁的张世龙挥了挥手。
张世龙脑子好用,立即会意,随着赵枝枝出了房间,末了还谨慎地合上房门。
赵枝枝只低声问,“这事发现多久了?最开始的时候什么症状?”
见赵枝枝都这么严肃,张世龙更是立刻百分恭敬起来,“半个月前就发现了。但是王二是个性子上有些古怪的,平常不怎么和大伙儿来往,也没娶媳妇,身边没个照应的。”
“恐怕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赵枝枝颔首。
她诊脉时只隔着一根银丝,手一搭上去便感到脉象极其紊乱,和沉脉、浮脉、滑脉等标准症状都不搭嘎,只是乱。
乱得像在皮肉底下埋了无数张鼓,血液每次流动循环,都像是拿着鼓槌重重击打经脉。血管脆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磋磨。
然而却好治。
她有些无奈地在阿穆勒送她的苗银小哨上来回摩挲了片刻。
真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啊。
这不是典型的凡陀罗毒症,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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