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
《老子·道德经·第五十八章》
暑假过后,姚青的生活又步入正常。奶奶回来了,妈妈到县城下面的一个公社的中学上班了。爸爸的工作似乎忙碌了一点,但基本上每周还是保持着与姚青的沟通。
姚青的听力训练在5、6、7、8四个月的自然之声后,姚青发现听力训练到达瓶颈。他现在能清楚地听出声音发出的方向和大概位置,规律性的声音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基本不能明白具体形象(比如具体那种虫鸣鸟叫)。当然这不能怪他,实在是他现在的世界太小,只有室内和门前的有限空间。过去的经验也不管用,因为过去他就没关心过这些声音。
但训练结果也有让姚青兴奋的一面。姚青对家人发出的声音能清楚地在脑海中形成印象,随时听到,随时能分辨出人。如果对方情绪不正常的话(比如高兴、愤怒、犹豫),姚青也能轻易听出。甚至家人脚步声中的轻快、沉重或阻滞,也能让姚青分辨出家人的心情。这可是完全的意外收获,于是,姚青听力训练的积极性更加提高了。这次,他对自己提出了一个高难度的内容,了解父母和奶奶。
这个任务说难当然很难,了解一个人是什么样的难度,只要是成人就可了解,你需要持续不断地长时间对对方保持观察,要小心翼翼地接近对方而不让对方反感,还要细心地剥去对方的谨慎和伪装,最后还要认真地分析对方的行动作出总结。
不过这事姚青也有优势,首先父母家人对他是完全不设防,第二接近对方的工作不需姚青主动,每次都是父母奶奶飞蛾扑火,姚青只需要配合。当然许多时候这种沟通是极为白痴,姚青需要更多的是耐心。分析总结的能力姚青也不缺乏,他五十年的阅历难道是虚度的?至于长期的接触了解对双方都是必须的。所以出结果是必然的,但多长时间出结果就要取决于姚青的工作了。
为此姚青打算付出时间和心血。从现在开始,他清醒时只要没事就默默地倾听家人的行动。每次父母从外面回来,尤其是父亲(因为父亲在家时间最少,情绪最难掌握)回家,他都会用心倾听，哪怕事情与自己无关，姚青也会认真记下，以便事后分析。至于什么时候出结果,那就是积累了。
这个学期11月中旬发生了一件大事,姚青能独立地翻身了。
之所以说是大事,因为这意味着姚青的世界一下子开阔了。他的视线再也不仅仅是天花板或半强迫性的那么一小片世界,现在他可以自由地选择目标了,尽管范围还是有限。
自由,只有经过努力获取后,才会知道它的幸福。现在,姚青再也不会只闻其音而不见其形了,就算有些声音是藏在隐蔽处,现在也在向搜寻方向努力不是吗?姚青幸福地快要哭了。他一个劲的嘚瑟,翻过来,又翻过去。
姚青的母亲刘妍上课回来,见到儿子趴在床上,禁不住对奶奶抱怨,不该如此粗暴对待儿子。姚青就立即当场表演,努力地翻了过来,为奶奶平反。姚青的行动顿时赢得妈妈、奶奶的惊讶和夸奖,母亲和奶奶的那点小龌蹉立即烟消云散。
12月姚青再接再厉,开始了他的爬行生涯。没事就在床上到处爬,弄得床单乱七八糟,让母亲哭笑不得。
1966年的新年姚青家充满喜意。
去年秋季,姚青的父亲姚华在工作中抓了一个典型,然后主持采访写作了一篇万言文章“勇敢的孩子”。这篇文章被投稿到《少年文艺》,最终被该杂志在65年12期内采用,66年新年时《少年文艺》在广城发行,熟悉的事情让广城人感动兴奋。与此同时,父亲的大名和工作单位也悄悄地进入了一些人的视线,并在小规模范围内引起轰动。要知道现在广城不过是鄂北省的一个偏僻的农业小县,当地的人在地区报纸上发表一篇文章都算不错,在省内报纸上发表文章就是出色了,在杂志上发表文章那是凤毛麟角,更何况一篇长文发表在全国性著名杂志上?
辛勤工作得到良好的回报,姚青的父亲回到家里,再也压不住内心的开心,拿着杂志轻描淡写地向姚青的母亲奶奶宣布了成绩,姚青的全家立即进入了兴奋状态。这可是了不得的光荣,为此晚餐的桌上还悄然的多出了一道红烧肉,新年的喜意又添加了几分。
父亲的这篇文章上一生姚青小学时就读过,朴实无华的文字描述了一件曲折动人的故事,让当时的姚青佩服不已。
元月十一日,姚青的父亲悄悄地告诉母亲,新上任的县委宣传部部长非常欣赏他的工作,有意在旧历年后调动他到宣传部工作,他自己因为对wg开始后青年工作的剧烈变化也有些把握不住,也有意调动一下工作,写文章是他特长,到宣传部门工作也许更加适合于他。
父亲简要地介绍新任宣传部长年轻有为,虽然比他不过大上十岁左右,但是现在已是副县级干部,可谓进步飞速,听说beijing很深,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欣赏,对自己的前途会大有帮助。母亲虽然独立坚强,吃得了苦,但她内心深处却是生活在象牙塔中的人,对父亲言听计从,自然是赞成父亲的意见。
姚青身上裹着堂兄堂姐穿过的旧棉衣,躺在母亲怀里,一开始是带着几分自豪兴奋地听着父母的私房话,听完父亲的介绍后,他明显地想起了一些事情,眼中不由露出了几分焦急。然而,在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父母眼里他已被华丽丽的忽视了。
姚青默默无语,当然他也没法语。尽管他现在已能自由地翻身,坐起,爬行,可他还不会说话,现在他出生才八个月,显然这时也没人会指望他能讲话,更不会有人想到倾听他的意见。
然而重生的姚青可是知道,这位比父亲没大多少的年青部长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县委常委,几年后他在一次官场冲突中充当急先锋的角色,掀翻了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姚青当时好像才3、4岁吧,完全不会关心成人的事情。但姚青依旧对此事有一些记忆,可见当时此事在县委会闹得有多凶!事后几十年母亲还偶尔回忆父亲在事发当时深深的无奈。这位县委常委竟然亲自带人按照县委办公室主任的供词,从许多位在职县委常委家中搬出各种不同的行贿家具,然后集中起来开了一个腐败展示会,展示会上每个家具还特别贴上纸条,注明该县委办公室主任为拍马屁送给那些领导家具的姓名职位,以示罪证确凿。如此过分的行为让当时的父亲感到害怕,他找上借口没有参加这次行动,希望能够避开牵连。但估计还是免不了受到了影响,要不为什么才华横溢的父亲在县委宣传部工作十几年却没有得到丝毫进步?
对于姚青而言,可惜的是自己父亲姚华。姚华贫农出生,身家清白,读师范时就被选为学生会干部,毕业后分到县团委工作。在广城工作期间,姚华年年有文章被采用,在国家级、省级、地区级报纸杂志上发表几十篇文章。而且姚华群众基础极好,这一点到他去世后还为人利用。与此同时,姚青父亲还有激情。姚青父亲的白血病根源就是他在宣传部工作时埋下的。当时姚华下乡时以身作则,在田间地头埋头苦干,结果小腿染上皮肤病,瘙痒难忍,后来在当时医生指导下大量使用激素类药物肤轻松擦腿,这在后来被总结为白血病发病根源。想想看,一个县委宣传部干事还在田间地头埋头苦干!这在21世纪是不可想象的吧。
像父亲这样有能力、肯苦干的人才在宣传部还一呆就是十几年,而且位置基本没动,这其中必有某些姚青没有了解的原因。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位有特色部长行为的牵连,但这次事件宣传部一下子得罪十多位在职实权正副县级干部,人家就算心底无私,宣传部三个字估计在他们心中也不会是褒义词,相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进步就难了。更何况这位少年发迹的宣传部长beijing真的深厚,这次事件发生后,他没有被报复,只是被调动,几十年后还在担任实职广城县党校校长,其beijing由此可见。这些在职实权正副县级干部心中有火,却不能报复,会不会迁怒宣传部工作人员?如果可能,姚青一定会阻止这次调动。但是可能吗?姚青连话都不能说,只能在心里暗自着急。
其实,对姚青而言,父亲吃点小亏没关系,权当是生活积累,这其实也是必要的。等姚青成长起来后可以提醒父亲,想办法提早改变这个现状。可是阻止父亲那可怕的下乡劳动才是最关键的!因为那是要命的。而且,那个时间好像并不太长,根据姚青印象,当父亲住院时,姚青还与父亲的病友打过扑克争上游,而且姚青当时还玩了一些成人一眼就能看穿的花样,这意味着姚青那时并不是太小,但也肯定不大,姚青估计应是5岁左右。必须在这之前改变父亲和自己全家的命运。姚青暗暗发誓。
如何改变父亲的命运?现在姚青是没有成见。
不让父亲使用肤轻松是个办法。但这样就得另有一个帮助父亲治疗脚上皮肤病的办法,否则皮肤发痒也挺闹心。就姚青的中医知识,这应该可以找个什么植物的根茎叶什么的一擦就好,但用什么植物需要找人咨询,然后想办法让父亲提前知道,自觉使用。
阻止父亲下乡也是个想法。这里有个问题,姚青自己也不知道父亲是因为什么原因下乡,又怎样患上皮肤病,也不知道时间、地点,这样就难以提前预防,正好碰上的几率太小,这个办法似乎有点难度。
让父亲换个岗位是个办法。最好换个无需下田的岗位,可宣传部就是一个务虚的岗位,在这样的岗位父亲都冲上了农村第一线,姚青这个做儿子的除开佩服外,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让父亲避开农村第一线工作。毕竟父亲喜欢冲上了第一线,是实干家的优秀品质,不能打击。嗯,等等,姚青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东西,他认真地回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父亲患病是因为冲上农业第一线才染上病,如果父亲在工业第一线,那不是就可以避开这个事件吗?这是个办法,记下。当然,还有个彻底的办法,让父亲早日走上领导岗位,那样就可以避免这样事件发生,因为他全心全意服务的对象--人民,是不会让自己的公仆长时间在第一线工作的。姚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父亲这样的实干家早日走上领导岗位对国家应该是个好事。
“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现在是wg初期,全国大形势是以党内斗争为主。像广城这样的偏僻小县还在延续过去的旧的轨迹,能够保持相对的平稳。如果父亲能在那个事件发生之前调到一个具体务实的岗位,就会大大偏离过去的人生轨迹,也能避开wg期间打砸抢等等的种种危害,保持一个清白的工作经历。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让父亲继续上一生的惯性,必要时姚青还得亲自推一推。想到这里,姚青感到责任重大,看来不能得过且过,各项计划必须加速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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